霍布斯哲学体系中，有一个重要的喻体“利维坦”。利维坦最早是圣经中的一种海怪，十分巨大，外形经常被描述为鳄鱼或者鲸鱼。到了霍布斯这儿，人类通过契约创造出了“利维坦”这个怪物，但最终却无法控制。

虽然稍有失真，但今天的房地产，就像是一个“利维坦”，我们亲手把它喂养，让它膨胀，直到今天无法收拾。而碧桂园既是个例，也是一个寓言，我国房地产行业、起飞、膨胀到无法控制的一个寓言。

“碧桂园又塌了”，“碧桂园负债9000亿”，“碧桂园道歉了”……每过3天似乎就有一起碧桂园的相关事件，“碧桂园又出事了”已经成为常态，但就算如此，碧桂园的一举一动依然还是我们关注的焦点。追本溯源，杨国强和碧桂园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？

1979年，小平同志在南巡中提出了要在深圳建立特区，国家拨出专款3000万元，但深圳市总面积有2020平方公里，这点钱只够用来搞2平方公里的三通一平。当时开发者想到，唯一的办法，就是出租土地，用土地换钱。这可以看成是土地货币化的开端，可以说是中国“土地财政”最初的尝试。当然，今天看来一定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，能有什么问题？简直太没有问题了！

出租土地的逻辑很简单，比如有一个虚拟城市，有100块地，政府把其中的30块低价招商引资，把商业和人流做起来，那剩下的70块，自然价值就上来了，往后，每次只需要控制手中未开发的土地和用于招商引资的土地比例即可，毕竟房价的发展还是需要有吸引客流能力的商家来开发。

“土地财政”真正起飞，是在1980年代后期，以星星之火，形成“燎原之势”。深圳、厦门等地纷纷仿效香港，用出让城市土地使用权的方式来为基础建设融资。上世纪80年代，计划经济正在向市场经济逐步迈进，不算肥沃的土壤，孕育着意想不到的风物。一些先行者已经嗅到了春天的气息，尤以1984年的“下海潮”最惹人注目。那年，靠贩卖玉米赚得第一桶金的王石创立了万科，开始贩卖科技器械，现在它已经成了国内数一数二的房企。这样的业务在那时候有一个褒大于贬的称呼——“倒爷”。他们大多有官方背景，靠着特殊渠道，倒卖文书、许可证等等。

同一年，靠着哥哥的关系进了建筑公司的杨国强，在当了7年泥瓦匠之后，终于荣升建筑队长。1992年，小平同志第二次南巡后，促成了集体企业私有化的潮流，这期间富了一批人。1993年，杨国强筹集3,395万元将北滘建筑公司私有化，赚得第一桶金。

当然，这中间也有很多不能说、说不清的部分。在中国，改革先行者、模式创新与灰色地带的界限往往不那么清晰。

涉灰不涉红，黑白补窟窿，说的就是那个年代的特色。

很多起于草莽的“创一代”第一桶金往往不那么光彩，这几乎是那是所有创业者的原罪，就连刚刚上市且饱受争议的拼多多也拿淘宝来开脱。从1992年开始，22年里，杨国强带领碧桂园，从曾经的4000套房只卖出3套，变成全国10强房地产龙头企业，位列“华南五虎”之一。2007年，成功在香港上市，并且在2017年超过恒大、万科， 成为行业老大。

杨国强并不孤单，1992年与他几乎同时下海的，还有揣着80块钱南下搬砖的潘石屹，刚刚专业做公务员，在舞阳钢铁厂车间挥汗如雨的许家印……这一批下海的企业家被称为“92派”企业家。

如今，这些地产大佬们都要恢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。前首富王健林要把自己家的做成卢浮宫。王石爱户外运动，也爱娱乐圈，他用了十年时间得到了名与利。与其他企业家相比，杨国强身上的草莽气质或许更加浓厚。从父辈几乎看不见官商背景，对外宣传的口径一直是“少时在乡下耕田放牛”、“18岁以前没有穿过新衣”、“20岁成为包工头”的“农民”。因此，它的成功格外让人歆羡，许多房企都想模仿碧桂园，成为“下一个碧桂园”，但却没人能模仿成功。

2018年3月份出版的《我在碧桂园的1000天》，碧桂园前CFO，吴建斌卧底其中，试图为我们揭开碧桂园的管理秘籍。似乎一直笼罩在碧桂园上的神秘面纱被揭开了。尤其是罩在杨国强身上的神秘面纱。

吴建斌笔法克制，他对杨国强的“第一印象是”，他有着伟大导师的前额，但其实从公开的照片来看，他还有伟大导师的发型，还有伟大导师的气质。还好并没有证据显示，他像伟大导师一样热爱诗歌和书法。杨国强尤其重视自己的农民气质。他穿着随意，穿西装的同时，可能穿拖鞋。他不仅打扮地像农民，生活也像一个农民，爱看《读者》，爱买名创优品。他很喜欢读书，但最喜欢看人物传记。一本是《经营未来》，讲述了李明博的奋斗故事。另一本是沃尔玛创始人的《富甲天下》。

从杨国强的书单，我们可以大致看出他在文学艺术上的造诣。但在上一代人中，从来不缺这样人：他们受教育不多，看不出罗斯科的涂鸦好在哪里，也发不出“巴赫”这个名字的尾音。但丰富的生活经验让他们对事物有一种类似于直觉的天生洞察。当然最重要的是“赌性”，一种敢于冒险的精神，说白了，就是敢于“赌”。王健林说的“清大、北大，不如胆子大”或许是对这种特性的最好注解。

杨国强说，“我就是一个疯子”，会请400个博士，会花几千亿在马来西亚做一个大盘子搞森林城市。关于400个博士的故事和传闻流传已久，说杨国强和马明哲打高尔夫，国强问，“你管理万亿资产的秘诀是什么？”马明哲说，“没啥秘方，就是用优秀的人！我司有很多人都年薪千万”。杨国强回去就跟莫斌说，“我给你30亿，给我弄300个人来！”

据传莫斌招了300个博士，从此碧桂园以“博士军团”知名。虽然博士与个人能力之间并没有特别强的相关性，但在信息有限的情况下，选择性无知也不失为一种办法。据吴建斌书中介绍，碧桂园选的博士，都不是那种书呆子，而是有经世致用的能力的。

只是，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房地产高歌猛进的时代了，对于杠杆，加还是不加呢？

只是，现在整个国家在缩减资产负债表，国家不给市场钱了，那么重资产的房地产还如何在资本市场继续玩下去呢？

只是，当传统地产在面临销量下滑，寻找转型机遇的时候，企业基因的不同，这头大象跳舞起来是不是会那么轻便呢？

从书中来看，杨国强一开始对加杠杆是拒绝的。但后来采用银团贷款、引入平安“染红”计划，渐渐就欲罢不能了，以至于作为CFO的吴建斌都难以接受，最终分道扬镳。吴建斌对所谓的给员工高奖励的“成就共享计划”也颇有微词，把利润分给员工，尽管促进了员工的积极性，但也减少了公司的利润。

其实，这也是在加杠杆，给人性加杠杆。但随着利润率的收缩，为了现金回流，又要加更多的杠杆，又要继续加快周转。这样的高速循环，就像是启动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，越转越快，加速至死。

《正义论》的作者罗尔斯曾经说过，建立在个人开明基础上的威权政体，建立在个人开明基础上的威权体制，如同“沙上之高楼”，一旦那个威权人物退位或影响力消退，它所具备的进步性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。

在美国，房地产是金融的逻辑，美国房地产行业主要受金融主导。开发商真的只是开发而已，因为资金主要来自于金融机构，所以是开发商给金融机构打工。因为大多数开发商现在赚取的已经不是低价拿地，高价卖出的地产套利模式了，而是服务增值模式。从银行借款，然后建造商业楼盘，通过专业的运营管理，收取稳定的租金，借助新的资产证券化、REITs等金融工具，赚取利率价差。如果你说美国之前还有炒房团的话，在2007-2008年的次贷危机之后后，整个社会基本没了炒房的动力。加杠杆在当时被证明是失效的，造成了百年不遇的经济危机。而对于国内的碧桂园来说：

第一、严重依赖于创始人

第二、融资环境在当前的宏观形势下已经满目疮痍，风险遍布

第三、如何从传统的囤地模式中走出，也迟迟等不到踪影

所以，杨国强和他的帝国，甚至等不到威权人物退位，人离政息就已经出现了问题。

但国人仍然有在混乱时代期待开明的强权人物出现的情结。这一方面或许是处于对传奇故事的喜好，另一方面可以理解为，中国富强了，但民众终究没有在精神上站起来。

但需要注意的是，领袖的功业往往与平凡人的利益稍有冲突，他们都喜欢从宏观着眼，讲主要矛盾，讲未来。但平凡人却看到，目前有没有房，已经把中国人明显的划分为两个阶层，有房的人盼着房价越来越涨，甚至还想多买几套。没房的，希望房价降一降，生活成本能跟着降，甚至还有着也能上车的希望。

我们出自本能地希望有个英雄能出现解决一切问题。但英雄的着眼是宏观的，他们谈论的主语总是“国家”。至于当下的年轻人，未来会过怎样的生活，也许当A股到了2000点的时候，大家就会被迫考虑可能的出路了，现在，只是有一场心照不宣的大家都懂的危机，在内心深处，有感觉，只是说不出来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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